情潇（十六）
16.蓬莱海市
初九这一日，唐啸君坐在毒池边，看着毒池中的莲花出神。白秦素走了过来。
对于琴雅的这个徒弟，白秦素很是惊奇。按照唐啸君的命格，应当是煞星才对，这种煞命只针对他自己，应当是孤独终老、求而不得的命。只是不知为何，煞中竟然隐隐透出一种福相来，亲友齐聚之相。
琴雅对白素琴说起初见唐啸君时候，亦是非常惊奇，这孩子四阴之身，却没想活到了八岁。唐啸君从小在唐家堡长大，彼时还没有名字，只跟在唐门弟子后头习武。只因那是的蓝玲珑并不是唐门中人，故不能习得唐门心法，直到后来遇到了前来川蜀的琴雅和叶伊。
“都九月初九了，你还不回去么？”琴雅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唐啸君身后，“我倒是有些想念秋风后的蟹了。”琴雅此时不遗余力地引诱着唐啸君离开苗疆。“哦？曲儿，这蟹很美味么？”白秦素未修成人型之前一直住于昆仑，有了人型之后，曾与纯阳子论道，因而住到了华山上，近几年才下山跑，并不知晓蟹。而琴雅过去是秀坊女儿，唐啸君与蓝玲珑一道曾在藏剑小住，自然都是吃过蟹的。
提起好吃的来，琴雅自是絮絮叨叨说上大半晌。从吃蟹之前的捕蟹开始，到烹调，再到吃完蟹如何去除手上腥气，如何制作桂香澡豆。
唐啸君看了一眼说得欢快的师父，还有笑眯眯听得很高兴的白道长，他还是决定起身离开了。毕竟，这里的氛围太好，他也不适合打断。
他在屋里，看到窗外毒池边坐着的一双人影，夕阳西下时竟是如此美好。唐啸君靠着栏杆，看着师父与白道长的背影，竟有些晃神。小楼独倚，凭栏尽付相思，落日夕阳盈风满袖，情网几许愁，又谁知心忧？
“小君，明天老白带我们去蓬莱海市。”蓬莱？海市？临睡前，琴雅对唐啸君说道。看到自家徒弟一脸茫然神色，琴雅自然解释了起来：“是一市场，明日你就知道了。”唐啸君还是一副茫然表情地点了点头，看得琴雅觉得有些好笑。
所谓蓬莱海市，从蓬莱二字便可窥得一二——并不是普通市场。《史记·秦始皇本纪》有记载：齐人徐巿等上书，言海中有三神山，名曰蓬莱、方丈、瀛洲。这蓬莱海市，正在蓬莱仙山所在海面上。
而白秦素受邀去蓬莱海市，并不需要到蓬莱海边，而在这苗疆照样可以入海市。就在这一日，白秦素领着琴雅与唐啸君，就在毒池边。只见眼前慢慢起雾，待雾气散去之后，眼前出现一片海域。
这是唐啸君第一次见到这般场面，脚下踏着海浪，眼前海面波涛汹涌，逐渐分开两道水域来。这两面的波浪依旧，中间却出现一级一级台阶，向远处延伸而去。那台阶泛着紫色光，叫唐啸君想到“紫气东来”这四字。
《列仙传》有载：老子西游，关令尹喜望见有紫气浮关，而老子果乘青牛而过也。
“列位仙班之人脚下台阶为紫气，而比之我等再上一级，则是紫金之气了。”白秦素对琴雅与唐啸君解释。“你是说，你已经位列仙班了？”琴雅是嗤之以鼻，即使是知晓白秦素是受邀前去蓬莱海市。
再往前走，便可看见蓬莱海市入口。海市入口便是一方牌楼，牌楼上方牌匾之上，乃是篆书所写“蓬莱海市”四字。入口外，两边各站着三名妙龄女子，那些少女皆穿着曲裾深衣，看到来人则屈膝行礼。
而白秦素不知是从哪里变出一把扇子来，轻摇扇，对着那些妙龄女子微笑颔首。琴雅看不下去了，一巴掌就拍向了白秦素脑袋上。“好好带路！”
进了这海市，周遭游客、贩摊则是应接不暇，里头之人衣着亦是多有不同。有直裾深衣，亦有魏晋风骨。那些所贩之物，都是唐啸君未曾见过的。
“拿着！”琴雅唤过唐啸君，交给他一个小袋，“看中什么就去买吧。”唐啸君挠挠头，显然不知道该买什么的好。这里有凤凰尾羽，那边有龙之逆鳞，都是唐啸君未曾见过之物，自然也不知是该从何下手才好。
那边的琴雅显然被白秦素带着走去看了好几样物品，显然是有些半熟了，已然是入手了一支凤凰尾羽与一颗五百年的东海珍珠。
唐啸君走着走着，看到一架瑶琴，这架伏羲式琴通体雪白，似是用一整块白玉制成，那琴弦更是透明如冰凌。看到那架琴时，唐啸君是一愣，想到数月前在鬼市上看到一把一模一样的琴。
“又见面了，公子。”听闻有人这样说，唐啸君一抬头，竟看见眼前之人，正是数月前在鬼市上提醒他的老者。那老者捋这自己白髯，带着笑意看着唐啸君。“老人家！”他惊诧，“你怎么会在这里？”
“你觉得，小老儿不在这里，该是在哪里？”唐啸君无法回答这问话，却是看向那架琴。第一次就是一眼看中这琴，这会儿更是如此。那琴通体透白，似是用一整块白玉制成。
看到唐啸君一直在看自己的琴，那老者依旧是笑：“公子当真是好眼神，这琴乃是用昆仑雪玉制成，琴弦是用以天桑喂养的月蚕所吐丝制成。”唐啸君对那老者所言甚么“昆仑雪玉”或者“天桑”、“月蚕”的一概不知，只是很喜欢这琴，总能让他想到了张墨筠来——先前如此，现在更甚。
只见老者一拨琴弦，那琴弦发出叮咚如环佩撞击之音，清脆悦耳，让人不禁沉迷。
“我与公子也算是有缘，这琴小老儿就折个价给公子吧。”老者这般说，唐啸君也似是神游天外般，糊里糊涂就掏出了先前琴雅给他的袋子，交给了老者。这老者从袋子里掏出了几块石头来，又将袋子还给唐啸君，随即又将琴给了他。
等回过神来，唐啸君已经离开那老者数十步之远，这琴也买下了，唐啸君只有挠挠发辫，去找白秦素与琴雅了。
而在这一路上，唐啸君总觉得周遭之人带着惊异神色看他，在看到他怀中琴时，又换上了嫉妒神色。他不是很明白，总觉得自己有些得罪他们。
又晃晃悠悠逛了两圈，发现并没有什么自己喜欢的物品时，他于是开始关注路人。原本只是想找到琴雅与白秦素，却未料到，他这一关注才发现路人的神色不只有嫉妒，还有些人带着莫名的贪婪——不仅仅看着他手中之琴。
环顾之下，看到一抹熟悉身影，那是他这数月来，一直有所梦的身影。那人就站在不远处，身旁站着一个身着一身魏晋大袖衫的女子。他看不见那名女子的脸，却无法忽略那一身仙风，怔怔看着，心想张道长是为何会来这蓬莱海市呢？
却不知为何，心头又泛起了酸涩。
“又见面了，”身后突而响起的招呼声，打断了唐啸君那般伤感，转身看到的是一身明晃晃的黄色。“第三次见了，唐啸君。”看到眼前青年，唐啸君有些吃惊。“叶白？”叶白同他笑嘻嘻地打招呼，那笑容与身上的黄色一般晃眼。唐啸君看到叶白有些发愣，刚想问他怎么会出现现在这里时，想起在风华谷里救了自己，再又忆起之前鬼市上的初遇。
大约那个时候还没有发现原来这个叶白，也是个高人。
两人是边走边聊，叶白说：“都第三次见面了，你叫我阿白吧。”说着，笑嘻嘻看唐啸君，唐啸君也就自然回了一个好。“那……我叫你阿君怎么样？阿君。”似乎是对自己想到的这个称呼很满意，叶白又喊了一遍。
“你在海市上淘到这把琴？”看到唐啸君抱着琴，叶白剑眉一挑，细细打量这把琴，很是喜欢的模样，问唐啸君能不能把琴送他。
唐啸君自然是不同意将这自己一眼就看中的琴送人，而叶白见他不同意，就说：“那我用凤凰尾羽同你交换，如何？”说完这句，他还拿出一根金黄色比之孔雀尾羽还大的尾羽，放到了唐啸君面前。
看着叶白手中那根尾羽，有那么一瞬间的心动，却在同意之前那一瞬间，看到了那一抹纯色的背影。唐啸君只觉自己倏然清醒，坚定地拒绝了叶白的提议。叶白听闻唐啸君如此毅然决然的拒绝，有那么一点失落，却也有些好奇唐啸君为何如此坚定不同意与他交换。
他问出这个问题来，唐啸君没有回答，保持了沉默。叶白像是想到了什么，看着唐啸君说：“不会是送给心仪的姑娘吧？”唐啸君一愣，没有同意他的说法，亦没有反驳。“蓬莱海市上锁交易的，最好还是不要随意赠送，毕竟都不是凡品。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会进到这海市来，但你能进来说明你与海市有渊源，而你相送的那位姑娘，未必如此。一旦得到这海市上的东西，怕最后会死无全尸。”
唐啸君听闻了叶白的话，却是抿嘴依旧沉默不语。
“怎么？”看到唐啸君沉默，叶白不知为何有些恼怒，却依旧带着笑。“你敢送就不敢说么？”唐啸君头也不回就离开了，在叶白说那句话时候，他看到了琴雅和白秦素。
是啊，离开时候他心想，他就是不敢说。